第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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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段行疆的目光不敢再停留在少年身上,掀开纱帘径直走出去。
  他如同窃取他人珍宝的盗贼一般,看向手中惊鸿的每一眼, 都在提醒他。
  段行疆是一个死了千年之久的罪人。
  死人给不了江挽眠未来。
  罪人只会拖着江挽眠走入地狱。
  只要他想,他可以随时放江挽眠离开,只要他不想,他可以困死江挽眠永生永世。
  直觉告诉他,江挽眠不能留下。
  但他的心告诉他,他要这个人。
  在那段不属于他的记忆里,曜日魔尊身侧的江挽眠那样耀眼,那样鲜活……
  若是,当年……
  段行疆低笑了一声,都是他自己的选择,又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呢?
  可若是可以早些遇见江挽眠,谁由知道……他找不出第二条向死之外的路呢?
  海浪大了,段行疆将自己高大健壮的身躯蜷起来,脑海混沌不清。
  银月倾泄的光晕落在无妄海上,段行疆身上还有江挽眠吐出的血,心中没由来的疲惫让他无法去处理自己。
  他只是静静坐在江挽眠沉睡的高阁屋顶上,若上古时代虔诚守在神明身旁的古兽,一动不动。
  *
  江挽眠手心的图腾明明灭灭,他眉心紧紧蹙起,有虚汗浮现。
  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,若一缕微风,轻轻掠过每一寸土地,从绯红的林间枫叶,越过寒冰十里的河滩,然后不受控制的飞向黄沙席卷的荒原。
  深渊沼泽里,有一团扭曲的血肉。
  血肉不断吞噬被吸引过来的凶兽或是魔族,既不主动进攻,也绝不展现一丝弱态。
  化作风的江挽眠凑近去看,轻轻飘飘吹过,不同于荒渊里肆虐的狂风,他是带着春光暖意的。
  飘然落在血肉身上,竟让尚未拥有灵智的血肉收敛了狰狞之态。
  “是你吗……”
  江挽眠想要伸手去触碰,忽觉天地间有一股强大的能量靠近。
  “荒渊竟有此等魔物,还是除去为妙。”
  随着沉稳的声音响起,江挽眠猛地回头,看见一个英俊的青年。
  青年同段氏史册画卷中的人一模一样,正是最后一任段氏家主,也是段行疆的……父亲。
  凌厉到极致的剑光直直冲着那团血肉,江挽眠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,身体已经飘飘然挡在了那团血肉前。
  呼……
  剑光穿过了他的身体。
  血肉被利刃刺穿的声音在耳边炸开。
  江挽眠愣愣看向那团被斩得稀碎的血肉,落寞涌上心头,随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窒息之感。
  他,只是一缕域外清风。
  无法阻拦改变任何事。
  这就是无能为力的感觉。
  周遭环境飞速变化,四季轮转又轮转,江挽眠呆滞在原地。
  被剑光斩碎的血肉再次凝聚起来,盛开成一朵糜烂恶臭的肉花。
  江挽眠停在原地,没有惊喜,也没有欢欣,只觉眼眶好沉重。
  心也沉沉的坠着。
  无人知晓之地,成为人之前的段行疆,被这般摧毁了多少次呢?
  肉花并不好看,甚至算得上丑陋奇葩,江挽眠还是轻轻拨弄了肉花的花瓣。
  对于深渊里从未见过光明的肉花来说,约莫是,来自人间的春风,偏爱了他一回。
  肉花从那日起,愈发努力生长,深深往地底扎根,往高处探寻阳光。
  即便岩层深处还是岩层,夜空之外仍是夜空。
  “真是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”
  又是百年,段氏家主带着历练的后辈再次来到了这里,欲要抬手毁去荒渊里这朵不伦不类的肉花。
  江挽眠一惊,吹起黄沙去阻挡,却是螳臂当车。
  同一人,同一把剑,再度碾碎了深渊里最顽强的生命。
  血淋淋的花瓣垂落在沼泽里,黄沙中,江挽眠焦急的俯身,将每一块碎肉吹入肉花扎根的地方,期盼又一次奇迹的诞生。
  百年飞逝,奇迹再没有出现。
  江挽眠想要继续停留,却被狂风裹挟着,不得不离开了。
  离开的最后,江挽眠努力的向肉花扎根的地方挣扎,做无人知晓的告别。
  那一日之后,这里凝聚出了第一个人形魔兽。
  魔兽被再次云游经过的段氏家主带回,对外宣称为亲生子,取名段行疆。
  人形魔兽作为天下第一族的少主。
  为什么?
  无人知晓。
  这也是江挽眠要探寻的秘密。
  他被狂风裹挟着吹到段氏,看见了尚在襁褓中的段行疆。
  江挽眠轻轻吹过,婴儿伸手抓住一缕清风,笑了。
  那双赤金色眼眸,纯澈如湖,江挽眠总联想起曜日魔尊带着杀戮征伐的眉宇。
  是一个人,却是有什么不同了。
  段氏家主给段行疆办的百日宴里,江挽眠窥见一个繁复的阵法,就掩藏在段氏家主送给段行疆的山头之下。
  只一眼,阵法就拓印在他的灵魂深处。
  血红的阵法刺痛着江挽眠的眼,每一寸纹路都烙在脑海中,附骨之蛆一样搅碎他的灵识。
  他的身体沉重起来,不断下落,即将落入阵法那刻,卷王的声音响起来,语气比往日急促,“为什么不捏碎晶石?”
  “我……”
  江挽眠要说话,才发现自己有了实体,不再是一缕看不见的清风。
  “我还……不能走。”
  “……眠眠,平安归来。”卷王只留下这么一句话。
  而江挽眠手边,赫然是蔚蓝流光闪耀的千机神剑。
  江挽眠看向天际被撕开一点的豁口……
  还有豁口背后的曜日一角。
  没有时间了。
  万千灵流汇于一剑,江挽眠身体内的,连带着浮笙掠影中他能调动的一部分力量,都被抽得一干二净。
  他握紧剑柄,狠狠扎入阵法阵眼。
  血红色阵法顿时红光大盛,裂纹自中央蔓延开来。
  嗡——
  一声嗡响后,阵法褪去红色,连带天地都只剩下灰白。
  世界静止了。
  江挽眠从梦境中苏醒过来。
  他愣神看着头顶的帷幔,手心还残留着麻意。
  “眠眠?”
  段行疆喊了他好几声,江挽眠才回过神来,迟缓的转动眼睛,看向身侧之人。
  “怎么了?”段行疆把江挽眠揽入怀中,轻轻拍着少年瘦削的背脊,“梦中之景,无论好坏终究都是过去了……”
  “都不是真的。”
  江挽眠听着段行疆轻柔的嗓音,干涩的眼泛起泪光,他梗塞的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响。
  他并没有毁掉阵法……
  直觉告诉他,那是唯一一次机会。
  “……你告诉我。”江挽眠攥紧段行疆的衣襟,绯红的眼眸里满是痛意,“你的居所底下,藏了什么?”
  “………”
  段行疆指节微动,风流的面上扬起笑,擦掉江挽眠眼角的泪,“眠眠,我不会有你之外的任何人。”
  “………”江挽眠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,说话都颇为勉强。
  他定定看了段行疆一会儿,段行疆神色自若,英俊的面庞上挂着蛊惑人心的笑,赤金色的眼眸中只装下了眼前人。
  江挽眠终于压抑不住,捂住心口急促喘息起来,“你……”
  他吐不出更多的话了,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,更听不清段行疆在说什么。
  “咳咳……”
  口腔中咳出的血,自指缝间渗出。
  “你……为什么不愿意,告诉,我。”江挽眠的手在段行疆的衣袍上抓出血红指印,声线越来越低,“那是什么。”
  “…………”
  没有得到回应。
  江挽眠松了手,状似疲惫的闭上了眼。
  “你太累了。”段行疆为江挽眠输送灵力,轻哄到:“我一直在你身边,休息一下好吗?”
  “…………”
  段行疆也没有得到回应。
  一时屋内只剩下了海浪声,连呼吸声都听得见。
  忽然,被妥善放置的千机剑猛地出鞘,直直划破江挽眠的手心。
  “我想,你或许是不记得了。”少年艰难抬起手,指尖都在颤抖,“我可以帮你回忆。”
  血滴没有落下,而是飘起,被江挽眠一笔一笔绘制成阵法。
  每落下一笔,江挽眠的脸色就苍白一分。
  “不要画了。”段行疆出声,伸手握住江挽眠冰凉一片的手,去治愈那深可见骨的伤口,“我告诉你那是什么。”
  直到江挽眠的手心重新恢复光洁,段行疆才继续开口,“喝点水吧。”
  “………你答应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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