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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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总觉得,魏逢有一部分的进食障碍或许是他造成的。他从许府承接来的,耳濡目染的,并不是太好的授业解课的方式。偶尔他会用训斥的口吻说话,即使他尽量控制。那无形之中会给人造成压力,即便非他本意。
  魏逢看了他一会儿。
  从幼年到现在,他看人的神情没怎么变,纯粹的、明亮的,看什么像都十分高兴。他咬着筷子头想了想,放下筷子,离开板凳。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他想撒娇耍赖的时候会这样,他爬到许庸平大腿上,已经到了两只脚能落地的时候。
  他翘起来自己的脚。
  “没有老师朕早就死掉了。”
  许庸平抱住了他,轻薄的呼吸在耳侧。他陡然而生不一样的感觉。
  魏逢胳膊环搂着他脖子,用柔软的面颊去蹭他的脸,轻轻说:“朕从来没有怪过老师,朕知道老师都是为朕好。”
  他实在是长大了。
  抽长而明晰的骨骼线条,骨肉亭匀,讲话的音量有一些轻。夏衣裁量得贴身,幽香盈袖。
  “老师,朕有一个问题。”
  许庸平“嗯”了声,在他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,魏逢苦恼地、刁钻地讲出了自己的心事:“达乐最小的女儿,大家都说好看,老师可以闭着眼睛见吗。”
  第47章 不是风动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许庸平无奈地说:“臣为什么要闭着眼睛见?臣不能不见吗?”
  魏逢纠结了一下。
  许庸平一手从他长发中穿过, 耐心道:“臣可以不见。”
  魏逢赌气地说:“万一老师想见呢。”
  许庸平:“臣不想见。”
  魏逢把头毛绒绒地埋在他颈窝,半天没有说话。
  过了会儿他闷闷地说:“老师不准去。”又很快补上一句:“至少这次不准。”
  许庸平说:“达乐的目的是陛下,不是臣。”
  魏逢:“朕不看一眼, 老师也不许看。”
  许庸平:“臣知道了, 臣躲着走,真碰到了一定记得闭眼。”
  魏逢一直伏在他肩头, 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。直到那碗百合莲子粥端上来, 魏逢才有了开口的兴致。
  “老师,薛晦的母亲……昨日午时还是去了。”
  魏逢茫然地说:“守灵七日后便会下葬。”
  得知薛晦老母重病后他请了独孤去看, 但老人多年患病, 情志不舒,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时候,只能想方设法让她最后的日子好过些。她弥留之际吃了一顿好的,恍惚间听见窗外有官兵走动,还在催儿子去看:“是放榜了吗晦儿, 你中进士了吗,快出去看看。”
  薛晦在她床前长跪不起。
  那名老妇人最后碰了下自己的儿子, 生命的最后一刻仿佛忽然清醒,死死拉住了跪在床前薛晦的胳膊,说:“儿啊, 娘知道你心里苦,不考了, 以后都不考了……”
  话没说完, 溘然长逝。
  薛晦跪在她床前,呆滞地看着犹有余温的手臂,再哭不出一滴眼泪。
  白幡挂起,黄纸当道。灵堂居中。他没了父亲, 又没了母亲,孤身一人,了无牵挂。
  魏逢不忍道:“他甚至拿不出葬母的银子,还是高公公替他敛了尸,他们以前是同乡。”
  薛晦年少就有神童之名,后入京赶考,拜入许国公门下,那是他一生噩梦的开端。
  许重俭不会容忍有人风头盛过自己。
  这样的人先后出现了两个,一个是薛晦,一个是许庸平。前者潦倒穷困,后者受尽体罚。
  许庸平:“没有许重俭,他一生本不该如此。”
  魏逢问:“那老师呢?”
  “没有许重俭,老师会做什么?”
  他提起一颗心等待,许庸平五指插入他发中,没有第一时间说话。
  “老师会想出家,还是去宫墙外的的地方看一看。”
  许庸平对他说:“臣已经不能出家了。”
  上一次他们讨论这个话题闹得很不愉快,魏逢登基在即,他想给许庸平升官,许庸平第一次向他提出了想去寺庙小住的意愿。魏逢听不见“小住”两个字,笃定地认为许庸平会趁他不注意把脑袋剃秃,因此大闹一场。
  魏逢忽然安静下来,问:“为什么。”
  “臣心不静。”许庸平说,“在殿内念经会想别的事。”
  别的什么事呢?和朕有关吗。然而百合莲子粥已经要冷了,许庸平撤开手:“陛下吃完小睡一会儿,睡醒臣陪陛下去外面转一转。”
  魏逢从他腿上滑下来,乖乖坐到椅子上喝粥。莲子鲜嫩,不去芯不影响它的甜味,清热泻火。粥熬得软烂,水和米的比例适中,不稠不稀。金黄流油的烤鸡在一边张牙舞爪地摆着,魏逢谨慎地吃掉了半只鸡腿。
  他没敢吃太多,明显比刚刚吃饭时食欲好。玉兰在一旁铺床,凉风从窗外吹进来,吹得她想要落泪。
  殿内安静,一有什么声音听得很清楚。魏逢握着自己的饕餮勺子,讶异地望过去,没等许庸平开口,他问:“姑姑,你哭了吗?”
  “没有。”
  玉兰迅速地抹掉眼泪:“奴婢御前失仪,还请陛下恕罪。”
  魏逢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,他上下眼睫毛都长,小时候就很讨人喜欢。他小小地抿了下唇,说:“姑姑出去吧,朕想单独跟老师呆一会儿。”
  玉兰匆匆收拾完东西出去,魏逢看着她消失在殿门口,关上第一扇门,关门时她踌躇了一下,双手放在门边,第一次逾矩地看向殿内。魏逢在看她,冲她笑起来,午后阳光明媚,灰尘漂浮在一片金光的殿内,玉兰怔了怔。
  她发抖的双手忽然平静下来,最终她伸手,缓缓地掩上了门。
  “姑姑。”小宫女在殿外守着,朝她欠身一行礼。
  玉兰闭了闭眼睛。
  她想起许庸平那句话——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  “姑姑,不用进去伺候陛下午睡吗?”小宫女探了下头。
  玉兰身体挡住她视线,冷冷道:“去烧热水。”
  -
  巳时刚过,殿内再没有其他人。
  夏天殿内放了冰块,空气带潮感。蚊虫太多,熏上了艾草,魏逢坐在床边闻了闻自己的衣袖,差点呛得咳嗽。
  他偷看了一眼许庸平,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:“老师睡这里。”
  许庸平没睡意,还是依照他的指示躺下。寝殿的床并不宽敞,两人躺在上面,不免有接触。
  许庸平顿了顿。
  魏逢把胳膊放在了他胳膊边,挨着一小块。
  勾金床帐自头顶撒下。
  许庸平闭上眼,下颔微收。
  魏逢见他没有反应,小动物一样慢慢地挪动,最后把手掌盖在了他右手上,嵌进去,幼稚地比较了一下大小。
  他动来动去,过了没一会儿问“老师你睡着了吗”,又过了一会儿再问“老师你睡了没有”。
  许庸平说:“臣还没有睡着。”
  魏逢揉了揉眼睛,说:“姑姑知道了。”
  他贴自己很近,热源传来,许庸平一时分心。又听见他郑重地承诺:“老师不用担心,朕会处理好的,朕都有准备。”
  “老师帮朕揉揉肚子。”
  吃了还是不舒服,魏逢牵着许庸平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肚皮上,皱着鼻子说:“有一点点撑。”
  许庸平手掌贴住他腹部,不太用力地揉。他掌心热度高,力道轻柔怜惜。魏逢不太困,手臂慢慢环住他脖颈,轻轻地、撒娇地喊:“老师。”
  他像一片温度很高的雪花化在许庸平怀里。
  娇嗔的,美丽的,任君采撷的。
  ……
  -
  下午魏逢体力就不太好了。
  他精神倒是很好,坐在马车上兴冲冲地往外看。日光充盈,远处隐隐有喧闹的人声,一座高高的彩楼矗立在东边。
  暑气燥热,他这种天一般不喜欢出门,因为不喜欢流汗。夏天大部分时候蜀云没见过他,他下马车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。
  昨晚下过雨,土地泥泞。他穿一件颜色鲜亮的夏衫,是橙红像橘子一样的颜色,让人联想到一些鲜艳美好的事物。下车时一直在犹豫,许庸平朝他伸出手,他眼睛明显睁大了一圈,把手交给许庸平,被抱了下来。
  市集繁华,蜀云后知后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。
  许庸平管魏逢其实有一点儿严,在魏逢还小的时候,他不被允许做很多事,比如爬树爬到最高最尖细的树干上,比如尝一点酒,或者偷偷逃课,又或者让宫女伺候。最后一条是因为身体不好,年纪小怕出事。他小时候就很乖,虽然许多事不明白为什么但一直听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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